年5月中旬的一天,程道宏先生来邀我拍摄猛犸象出土现场,留下这一历史性的记录。当时担任呼伦贝尔盟文物管理站副站长的他,显得异常兴奋,仿佛期待着一个庄严而神圣时刻的到来。我也受他情绪的感染,满怀神奇地背起16mm红旗电影摄影机匆匆出发了。我预感到一个千古之谜,就要在扎赉诺尔那个古文化的遗址揭晓。
一路上,我一直咀嚼着已知的关于猛犸象的听闻,努力描绘这早已消失了的巨兽的形象。
人们在西伯利亚的冰窟中发现过一具雄性猛犸象的尸体,它的形貌与现代象极为相似,所不同的是,猛犸象不仅体型巨大门齿弯曲而且多毛,外生半米多长的粗毛,内生短而细软的绒毛,体重达到10吨。当时苏联科学家的这一重大发现,使人类第一次领略距今1万到20万年间地球上这一代表动物的风采。
我还读过一则报道,极地古人用猛犸象骨骼建造房屋,以阻挡北方冷峻的寒风,证实了它们生存的地域环境与人类的关系。
据程道宏先生介绍,国内发现猛犸象古化石点虽有处,但大多为零散状态,只有黑龙江省肇源县一具完整程度百分之五十,并被装架起来,所以扎赉诺尔的发现显得极为珍贵。
拍摄呼伦贝尔猛犸象出土,对我来说,更深层的意义是认识扎赉诺尔古生物文化。
宽阔的露天煤矿,高扬的电铲之下,走来一批文化人。他们中有中国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的林一璞、黎兴国,黑龙江博物馆的魏正一,扎赉诺尔煤矿地质处的王正一,呼盟文物站的米文平、程道宏、王成,以国家级和省级考古专家为核心的这支团队,显然不同凡响。从他们的介绍中,我知道了发现猛玛象骨骼化石的始末。
扎赉诺尔,一个有着八十多年采煤史的矿务局,一个与古文化连在一起的名字,曾以十多颗“扎赉诺尔人”头骨化石的出土,蜚声海内外;也以富集的史前生物、动物化石,饮誉考古界,被称为“古生物博物馆”。
这一天,与往常一样,一列列奔忙的矿山火车喷吐着白烟,一只只巨型电铲高扬着手臂,就在那手臂刚刚举起的瞬间,司机王国栋按下了停机键。借着夜间微弱的灯光,一条条灰白色的巨大的化石呈现在眼前。他从报纸广播中了解古生物化石的价值,曾多次见到过石头样坚硬的兽骨,也与矿友言谈中知晓发现和保存化石知识。面对灯光下的这一次发现,他自然已意识到什么。他的判断是对的,电铲下的这一发现,将被载入中国考古史,连同他的名字。
考古史上的许多成功,都是在不意中发现,而在有意中被保存并认知的。发现本身就是一种成功。
我们随王国栋来到了那个保存相当完好的现场,在猛犸象化石遗址的上面,是约40米厚的排土带,往下便是黝黑的煤层,旁边矗立着标有“”字样的电铲机,这家伙一铲下去就可抓起四五吨煤。现场已用木杆和白绳圈起,面积有几十平方米,于白绳木杆之间露出条条灰白色的化石,其中一条系部分出露的弯曲的门齿。我见过动物园里大象的象牙,已觉飒飒生风无可匹敌,然而面对眼下的这具兽骨,就觉小巫见大巫了。猛犸,一尊倒下去万年之久的巨兽,正在我们的眼前挺立起来,以它的巨大的骨骼。保存非常完好的门齿,经测量有厘米长,直径20多厘米,一个人扛也扛不动。这是右侧门齿,至于左侧门齿在哪里,是不是完好地埋藏在地下,还得等待发掘工作进行下去才能揭晓。
在上百名围观者的注目下,考古挖掘工作开始了,没有仪式也没有说教,只有铁锹、钢铲、毛刷组成的“嚓嚓沙沙”的旋律。我是第一次拍摄考古挖掘现场,深深地被他们那认真、细致而又艰苦的劳动所感染。五月,是北方长风的季节,三天一小刮,五天一大刮,直刮得烟尘满天,*沙遍地。现场指挥程道宏满身满脸满手的黝黑,整个一地道的刚升井的矿工。只有白晰的牙齿和金色的镜架表明他的身份。在局外人眼里考古是项悠闲而潇洒的行当,但真的走进他们,你才能体会其中的五味。
挖掘工作有序地进行,开始是头,接着是胸,继而是腿,再后是脚,整整工作了15天,一具完整程度百分之七十多的化石呈现在人们眼前,它足足装了几十个大木箱。运走的时候用了好几辆汽车。就其完整程度说,已十分罕见,而更罕见的是猛犸象的食物化石。在一条条肋骨中发现十几团绿色的化石,这些化石很像现在的马粪,只是个体比马粪大得多,直径约20厘米。虽然埋藏了3万余年,但是它隐蔽得很深,与空气隔绝,犹如放在一个巨大的冰箱里保存下来,打开后里面仍然色泽嫩绿,质地新鲜,植物的茎叶清晰可辨。为了尽快进行科学鉴定,黎兴国受林一璞先生委托,立即回北京进行孢子花粉测试和碳14测定。走时年轻的黎兴国不想离开却不得不离开现场,这对每位科学家都是千载难逢的奇遇。案从整体骨骼排列的位置看,基本符合猛犸象生前的体貌,只有后脚骨朝上,胸肋骨朝下,证实它的死亡原因。让我们回到那个远年的时代,目睹它悲惨的葬仪吧。
一群身披长毛的大象,迈着蹒跚的步履,甩着灵活的尾巴,扇着蒲团般的耳朵,来到一条大河的岸边,正当它们用用蟒蝴蛇样样的长鼻去汲水水的时候,轰然间一声巨响,河岸坍塌,躯体陷落,无情的沙土层层累累地堆积下来。两头巨兽就这样脚前脚后被葬身在泥淖之中,余下的侥幸者,只能望而兴叹,用它们传播远近的长长的嘶鸣。
一月份,考古工作者曾经挖掘过一具猛犸象化石,被命名为“扎赉诺尔1号象”,眼前这个与1号象同一层位距离40米的象只得屈居为“2号象”。1号象骨大多散失,完整程度仅30%,而2号象骨则非常完整,达到70%多,只少了部分头骨。它是被电铲无意中挖出带到排土场的。后来这具古化石经过专家装架复原,陈列在内蒙古博物馆,它的复制品安放在家乡的呼伦贝尔盟展览馆。从此,这头倒下了万年之久的猛犸象重新站立起来。
它是何等的雄伟壮观啊!
欣长而粗壮的四肢,支撑起全身的骨架;骨架像镂空的山梁,屹立在我们面前;它头大颈短,脊背上长有高高的驼峰,是为储存养料而生;它的躯干长而舒寻展,弯垂着若干条肋骨,构成胸、腹的轮廓,这里是蕴藉能量的所在;它的灵巧源的鼻子已不复存在,只有两枚弯曲而尖利的门齿,述说着它昔日的雄风;它的第二颗臼齿还没磨蚀殆尽,仍具咀嚼食物的功能。据专家测定,这具长9米、高约4米5、门齿3米1的巨兽,年龄约在45岁上下,正值壮年,比起国内现存的猛象化石不仅体型巨大,而且强健得多,为我国猛犸象化石之最,至于在全球数第几,只有等到未来科学的鉴定。
猛犸象的重又站起来,为我们寻找史前文化之谜,当上实实在在的向导。随着向导,我们可以一览侏罗纪后期的风貌。当时的呼伦贝尔大地正处在造山运动时期,剧烈的火山喷发,掩埋了大片的森林、草原,形成了煤炭的矿床和呼伦湖区的地理雏型。到距今二十万年前后,出现了猛犸象这一当时陆地最大的动物,与它伴生的还有成群的原始牛、东北野牛、野驴、野马、转角羊、大角鹿和长有诺忆两只犄角的披毛犀。在这些动物的周围,出现过人的活动。据考古发现,两三万一年前即现今的蘑菇山,曾经是早期人类的狩猎之地。他们用自制的石器捕获物,用兽筋穿起兽皮作成衣服,过着居无定所、茹毛饮血的生活。后来,他们学会了用火,用火烤熟食物,用火烧制陶器,进化为旧石器晚期至中石器的人类——扎赉诺尔人。我们知道,早在一万年前,猛犸象已经消失。消失的原因,不外气候变化和人为因素。久居寒地的猛犸象,在遭遇温室气候时显然难熬;但也不乏高智慧动物的猎食。据说在扎赉诺尔人刚刚出现的时候,还有它们的影子,由此可知呼伦贝尔古文化的构成,少不了猛犸象的参与。
一个地域文化的形成,是以人为轴心,以动植物为辐辏,以气候和地理为背景,长期交流,互为影响的结果。猛犸象是距今一万到二十万年间地球上的代表动物。我们不仅可以从它的食物中判断当时的自然生态,而且可以从它的生存状态中看到人类的活动。早期的人类大多以渔猎为生,猛犸象是他们的食物来源之。猎得一头象可供一群人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消耗。这就加速了它们的消亡时间。猛犸象是食草动物,对人类生存不会构成威胁,但先祖们要袭击它,也必然招致它的愤怒和反抗,以它们巨莽般的鼻子和犀利的长牙。这样古人就得研究出先进的武器和智慧的围猎方法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猛犸象为人类某些进化作出了巨大的牺牲。在呼伦贝尔盟展览馆大厅猛犸象骨架旁悬挂着一幅油画,描绘了围猎时的情景。让我们看到了人对自然的依赖、攫取与抗争。走离这幅油画,我还可以思想开去,去寻找猛犸象的归宿,它的灭绝不能不说与人为因素有关。历史上,庞然大物都是天的庞然大物也面临多舛的命运。它们中有鲸鱼,有非洲象,有西伯利亚虎。也许那么一天,人们只能从博物馆的大厅看到它们的尊容—骨骼化石。面对屹立如山的扎赉诺尔猛犸象,不能不引发对我们人类自身的思考。(选自《扎赉诺尔记忆》作者:李墨田作于年7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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